落满煤灰的破旧绿皮火车一声长鸣,把我们从东胜市区拉到了一个叫黑炭沟的小站,那是1994年的夏末秋初。下了火车,正好是风起时,满目的风夹着煤灰吹得头上、身上全是。心情一下子由期待变成沮丧,已经滋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这是个什么地方啊!
当颠簸的“奔奔车”(三轮车改装车)一路要死要活地把人拉到单位的大门口,人早狼狈不堪,一副逃难人民的形象。所幸到了单位报到完,洗涮过后,待坐在餐厅吃饭时,才发现许多像我一般年纪的人,极少几个领导们是年纪比较大的。这一点很令人惊喜,这意味着这个是年轻的单位,能与自己同龄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真是一件让人感觉不错的事。
除了本职工作外,我兼职了单位的团支部宣传委员,在这个偏僻而荒凉的小镇,文化生活缺乏得要命。单位领导很支持我们年轻人的活动,规定每周四举办一场舞会,说是舞厅,其实就是把桌椅挪开,因为装了几盏比较专业的雷射灯而顿时显得高大上的餐厅。单位的年轻人们对这一天的活动都满是期待,那一天,一定会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而我们几个团干部在忙前忙后之余还会上台献唱一曲。到节日放假前夕,我们都会举办一场联欢会。记得我第一次组织那一次晚会时,调动了各科室都来表演,我又主持又演节目。晚会很成功地吸引了马家塔村里的村民们涌来“看戏”。总记得,演出完大家都散场后,我们几个收拾完残局,坐在单位的操场篮球架下,拿着啤酒瓶对吹的场景,一是解乏,二算是一种努力成功后的小型庆贺。
都是离家外在上班的年轻人,大家仿佛都有一种把单位当家的感情,下班后去办公室学习、去操场跑步、打球。平时,只要工作不忙,我们就会组织年轻人去打扫场区,在煤灰漫天的地方,年轻的我们总是那么朝气蓬勃、干劲十足。矿区的简陋和污染环境里,我们却都怀有一颗明净而积极向上的心。
当我们开始陆续结婚,有家人不能赶来参加的,我们就充当着彼此的家人,办酒席、主持、娶亲等等各种角色的饰演,各种事务的张罗,基本上都是井然有序地进行并完成。等到有了孩子,对彼此孩子的照顾那自是不必安排的,只要看见有人加班,他的孩子必然会有人带着吃饭、写作业、睡觉。大家都像亲人一样相处,虽然不是血缘亲,但都像亲人一样相待。尤其是过节、过生日的时候,几家人在一起,那是一定的。想到这,想起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呆过的煤矿,他的队长的爱人把他当亲弟一样的心疼,第一次看见饿得发晕的他,马上做了在大碗炒鸡蛋,并包了几个馍给他带上。这种感情,就是那种叫矿区的地方所特有的。大家不问你的来处,却像家人一样关照着你,每每遇见,肯定说想吃啥,走!分开时,总会说,慢着点啊!每遇着家里有矛盾吵架了,两边劝也两边骂,最后不忘安顿一说,好好的啊!有时候,一句假装的话,说10句是装,说100句是装,一直说,那就是真的。那些年的我们,就是那么真诚的对待彼此。
那时候没多少钱,但只要你需要,都能倾其所有去帮助,不像现在,高利贷疯狂来袭,人人学会提防;那时候楼房很低,人和人距离很近;不像现在,楼越来越高,人和人越走越远。小矿区都结伴走路上下班,走一路聊一路;不像现在人人开车,把自己装在车里,一个人来一个人往一个人盘算着一个人的春秋大业。人和人偶尔见面也是面无表情,生怕哪一个细节失去了分寸,还得在接下来的三天焦虑与懊悔中度过……
我们的那些阳光岁月,历历在目却再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