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温情
父亲刚退休的那一年,原计划是要陪着他去一趟四川的,父亲平素酷爱旅行,闲暇时候经常外出,自驾跟团去了不少地方。奈何临近计划时发生了变故,我上班去的某一天,家人打来电话,说父亲住院了,让我赶忙回去。匆匆请了假,便赶往大柳塔神东医院,当时并不以为意,灾祸疾病、旦夕祸福都是每个人生来就要面对的,谁都无法左右,何况是六十出头年纪的人。
待我赶到医院时,父亲已在救护室急救,妈妈和两个姐姐、姐夫站在病房外焦躁不安,询问后得知父亲午饭后突然口齿不清,认不得人,医生诊断为脑出血,由于出血量较大需要进行开颅手术,手术风险极大。和家人商量后,最终听从医生建议,请了内蒙古盟医院的一位医生前来进行手术。在家属例行术前签字时,我的心里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和无助,那种沉重感时至今日想起,依然会觉得像一团乌云紧紧裹覆在胸口、无法言说。手术途中,四处赶来的亲友和我们一样在沉闷压抑的空气中不安的等待。叹息声、垂泪声更令我觉得煎熬,亲友们大概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是我不忍也不敢面对的,便离开人群、在一处昏暗的角落陷入悲痛,泪水不禁簌簌涌出。
母亲随我出来,她面色惨淡、眼眶湿润,眼神里却依然留露着往日的坚定。直到此刻,母亲依然不想让自己的儿女承受丝毫打击,尽管她的悲伤更加沉重。母亲像自我安慰般安慰着我,让我放宽心,她哽咽着说父亲平日里品行端正、与人为善,亲朋好友、邻里邻居有口皆碑,会有老天眷顾的。当时的我已经二十多岁,本该早早担负起家庭的重担,而我却依然像个巨婴般贪婪无度地享用着家庭的庇护,这样的角色令我充满自责与不安。在母亲转身回去的时候,我看到她平日里不多的白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醒目,那一根根银色发丝在泪光中闪烁不停,随即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地扎入我的心,此刻,我分明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与坚强、也更深切的体会到了母亲那虚假镇定下掩藏的真正的绝望。
两个月后,父亲在榆林二院出院了。由于在神东医院做完手术后父亲血压高升、昏迷不醒,被紧急转往榆林二院进行了第二次开颅手术。救护车一路警报、疾驰飞奔。一位医生、一名护士负责护送途中的安危,我和小叔随着救护车的呼啸,心跳和呼吸也不由变得更加急促,血液似发烧般滚烫,心中焦急万分,却始终束手无策。幸运的是在榆林住院的整整两个月时间里,家人亲属们日夜悉心照顾,父亲渐渐恢复了意识,我们心中的阴霾也随父亲身体的好转一点点被慢慢拂去。
大病初愈、父亲消瘦了一大圈,家人担心巨大的手术风险,在和父亲商量后,决定不再缝合填补做手术时取掉的颅骨。父亲平日里衣着得体,喜欢干净利索。面对头部凹下去的一块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时常对着镜子将已然稀疏的发丝尽可能多的向凹陷处捋去。母亲买来遮丑、防磕碰的帽子父亲不愿佩戴,平常只是象征性的和父亲的外套挂在一起,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只有在冬天夜里散步时会强行给父亲戴上。或许,父亲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也不想因此让母亲和我们子女在他身上耗费过多的心思和精力而区别对待吧。这细微的心思和倔强的尊严我们不忍戳破、只好默契的守护,平日里也会和父亲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各得心安了。
由于这次手术,父亲的思维变得迟钝、缓慢,语言功能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往往词不达意,刚出院时日常出行都得有人陪护,独立的外出旅行更是变得不切实际。母亲知晓父亲闲不住,总会抽空或忙完一天的家务后,拖着疲惫的身子陪父亲在小区散心,和遇到的熟人聊聊家常,看朝阳喷薄、看晚霞寂照,看月色随乌兰木伦河的流动熠熠闪烁,看着长满嫩芽的柳枝渐渐变黄、凋落。她毫无怨言、日复一日的守护在父亲身旁。
春风消融冬雪、夏阳唤来秋月,随着四季轮转变迁,父亲的身体状况已趋于平缓,我便利用假期和休班的时间陪着父母去了几处地方。沿途看群山倒映、听虫鸟啼鸣,乘坐游船望着远处良田如碧波般涌动,耳畔清风如牧笛声悦耳。沉醉在一幕幕美景之中,全家人不胜欢欣。几次出行后,父亲也不再因头部损伤、语言迟缓而耿耿于怀了,他会和生病前一样每日准时观看新闻联播,然后去散步,平常也和一群人凑在一起拉拉二胡。每当听到二胡声响起,那简单的旋律便会带给我莫大的欣慰。
我想,生命的伟大或卑微、世间的爱恨与离愁在无垠的穹宇中是如此的渺小脆弱,不堪一击。任凭疾病苦痛百般折磨、漫长岁月无情蹂躏,我们都只得听之任之、无法左右,但我们目之所至、情之所系的念念深情却会因岁月悠长、银河浩瀚而更加彰显它弥足可贵的力量和价值,这也许就是生命存在的最本真的意义。生存或者毁灭都不过是生命存在的不同形态,健康亦或疾病也是因果关系的必然轮回。世间赋予了我们太多美好的事物,得失取舍之间,我们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足矣。
五柳先生《归去来兮辞》有言“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当我们能够明白其真谛,从此刻开始,放下贪欲和妄念,对身边的亲人多一分爱心和包容,多一些理解与守护。那么,在我们未来老去的某一天,在那泛黄斑驳的记忆里,依然会嵌满经得起雨蚀风化的脉脉温情。